我在巴羅(Barrow)主責找巢,凍原就像一塊長在大冰塊上的苔蘚混草皮,鳥類如鵝、鴨、鷸鴴類水鳥或鐵爪鵐、雪鵐等陸鳥,都直接在地上築巢。鷸鴴類水鳥會把草彎成一個小碗,把4顆蛋下在裡面,周圍的草被風吹拂得草枝擺,整個巢便安穩地隱藏在草下。每次我在草中搜尋,都會讓眼睛對焦在草枝底下7 cm處,長久找巢下來,我相信也能練就不被外表蒙蔽而能看透人心的能力。
在茫茫凍原上想找到巢,直接在地上搜尋有如大海撈針,所以在凍原上要用「廣角視野」行走,孵蛋中的鳥若被驚飛,我們便可從牠驚飛的地方搜尋,若是失敗了,可以在一旁等鳥回來,跟蹤牠走回巢。聽起來乾淨俐落,但是每個物種(在巴羅凍原上較常見的繁殖鷸鴴類有8種)甚至每隻個體都有自己的個性,有的50或100公尺外就驚飛,有的若不到巢邊1公尺牠不見棺材不掉淚;有的被驚飛後不到1分鐘便急切地走回巢中,有的被驚飛後就順便到老遠外吃頓飯,吃飽喝足20分鐘後才回來;有的只有公鳥或母鳥孵蛋,有的雙親都會孵蛋。
開始的頭兩天,除了很幸運在我腳邊驚飛的那種,我都找不到巢,最挫折的是有天我在做設置人工巢的工作,別人在我設置的巢附近發現了兩個真巢,我就這麼在那來來回回卻沒發現任何不對勁之處。「找巢手」每天要在凍原上找8個小時的巢,8個小時找不到一個巢聽起來也真荒唐,「好吧,如果我就是這麼沒sense,那我就盯著一隻可疑的鳥,盯個2個小時,總會讓我盯到一隻要回巢的吧!」
無奈關鍵就在「誰是可疑的鳥」?那隻叫得很兇猛的黑腹濱鷸是在宣示領域(牠的配偶在孵蛋)還是在警戒(牠從巢中跑出來)?這隻吃得很專注的灰瓣足鷸是在悠閒地吃下午茶還是趁孵蛋空檔出來扒幾口飯?要是跟錯了人,可能看8個小時牠都不會回巢。我花好多時間看鳥,常常一不小心就在凍原上待了10多個小時,穿著高及屁股的雨鞋,後腳跟的水泡破了又磨磨了又破,但盯著鳥兒,從牠們的行動推測牠們在想什麼,實在有趣。
我寫下成功找到巢時的情況,天氣、巢的環境、鳥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灰瓣足鷸蒙騙人的能力最令我驚豔,牠們可以從巢的30尺外,便開始壓低身體躡手躡腳地在草中蜿蜒繞行,有那麼幾次我事後看牠們繞的路線才發現,牠們其實曾經數度行經牠們的巢但是卻沒有坐進去,牠們甚至會刻意繞到小丘後,從小丘後探頭掃視後再繞回來。
Sarah是個來自阿拉斯加科爾多瓦(Crodova)的女孩,我們都很喜歡找巢,每天回來我們都會討論成功找到巢的新經驗,並一起看著樣區地圖討論哪裡有可疑的鳥,規劃隔天要在哪些地方採取什麼樣的策略。回想這些成功的經驗才愕然驚覺,我們能找到巢,全因為這些大老遠飛來極地繁殖的鳥兒,在這短短21天左右的孵蛋期,是如何全心全意地在呵護巢中這4顆珍貴的蛋。
我們接近巢時,西濱鷸、美洲尖尾濱鷸有時會壓低翅膀奔跑,邊發出老鼠般的吱吱叫聲,希望轉移我們的注意力;半蹼濱鷸會使用無限警戒音攻擊,還等不及我們走遠便急切地鑽回巢中;美洲尖尾濱鷸的母鳥在草中往某個方向拔足奔走,連蟲子都看不上眼,因為牠的短暫休息時間結束了,趕著回巢孵蛋,有一次我聽到寧靜的凍原上竟傳出腳步聲,轉頭看才發現是隻美洲尖尾濱鷸正在趕路從我身旁走過。是這種種跡象,讓我們知道牠們有巢,卻也把牠們自己暴露在危險當中,我常想著如果我是一隻狐狸,可能已經逮到這隻在巢邊假裝受傷的鳥兒了吧!
人生短暫,極地的夏天亦是,為生而不斷挑戰與死的最近距離,每天在凍原上上演。